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，一头乌黑的长发，配上削瘦秀气的脸庞，成熟中透着一丝忧郁。她喜欢独自站在窗台边发呆，喜欢哼唱八十年代的情歌，她说她叫燕子，也可能叫喜鹊或者黄鹂。她有很多爱慕者，也有很多漂亮的花裙子，可是现在，她却只能穿着简陋的病号服，住在在封闭的病房，是的，她是一个精神障碍患者，也是我进入精神科当护士护理的第一个患者。
从卫校毕业后，我进入了本地的精神专科医院，如同所有刚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一样，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希望和动力，我幻想着自己穿上白大褂，成为白衣天使的模样，可真正踏入医院的那一刻，我发现天使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变成。
走进科室，除了充斥着医院惯有的消毒水味，还有的则是患者们声嘶力竭的喊叫声。在一群患者好奇的眼神中，我接过了护士长递来的白大褂，没有所谓的欢迎仪式，直接跟着护士长进入了病房，护士长拿着一瓶药丸和一杯白水，走到坐在床边的中年女人身旁，娴熟的喂她吃下药。
“来，把今天的药吃完，就有糖吃”护士长掏出荷包里的水果糖在中年女人面前晃了晃，女人立即听话的咽下药，喝完水，自觉的张开嘴让护士长检查，护士长点点头，一面剥着糖果，一面对我说，“咱们的工作说难也不难，说简单也不简单，每天就是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，吃药打针，我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了，也见了不少患者，形形色色的，什么样的都有，专业上的知识我就不多说了，你在学校都学过，就是面对患者，自己要学会自我调节，多看多学”护士长讲糖喂进女人嘴里，“是，护士长，我一定会努力的！”听见我信心满满的回答，护士长抬头看了我一眼，笑着摇了摇头，“刚来的小姑娘都像你一样，可干过一段时间就不一样了，年轻人还是要坚持”，护士长刚想向外走，就被女人拽住，“我还要！”“一天只能吃一颗糖”护士长耐心的和女人说着，就听见病房外一阵吵闹，赶忙冲出去。
走廊一头，两个女患者扭打在一起，两人自说自话，骂着不堪入耳的言语，一个身材矮小的护士上前拉架，却被两人围攻起来，医生和护士们拉了好半天，才将两个患者分开，被打的护士这才低着头跑进治疗室查看伤情。
我站在她身后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，护士缓缓的抬起头，脸上还沾着泪渍，转身对我笑笑，“没事儿，习惯了，你是新来的护士吧，刚才吓到你了吧？”我看着她“有点，你真的没事儿，要不我带你去擦点药吧，这些患者还真像电影里一样可怕”听见我的话，她起身拍拍我的肩，“他们是患者，不是坏人，病发的时候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，我们就把他们当成小孩看就好了，行了，我们进去吧，一会该组织他们自由活动了！”护士拉着我进去，就在这时，我遇见了燕子。
燕子穿着长裙，戴着墨镜和口罩从一辆轿车上下来，远远看去像一个明星，“我要住院”燕子路过我时轻轻的说了一句，还没得我反应过来，她就直径走进科室，我只得跟在她身后，“小姐，这里是精神科，您是不是走错了？”燕子并不理会我，直接找到了护士长。
燕子站在护士台，取下口罩和墨镜，我才在看清她的面貌，燕子说，两段不幸的婚姻让自己得上严重的抑郁症，看过很多医生却依旧无事于补，自己几度想放弃治疗，可在几个月前，她爱上了一个男人，她想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，所以才选择到医院住院治疗。燕子说这些话的时候，十分平静，丝毫看不出是个有精神问题的女人，我和护士长面面相觑，看着她从皮包里拿出医生的诊断书，护士长确认后，才给她安排了病房。
一连几天，燕子都十分安静，配合的吃药，还时长拉着我讲自己遭遇过的奇葩男人，燕子的笑声很清脆，回荡在医院里，抹平了往日患者们恐怖的喊叫声，小护士们也十分喜欢听燕子讲自己的故事，所有人都觉得她不仅不是一个有抑郁症的人，反而是个乐观有趣的漂亮女人。
直到一天，我像往常一样，例行查房，路过燕子的病房时，看见燕子独自站在窗边，我看着她的背影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忧伤，我轻轻的走到她身边，拍了拍她的肩，“燕子，快穿好衣服，小心感冒。”我拉着燕子往床边走，却被燕子甩开，“你说，男人是不是都贱？非要偷来的才好吃？”被燕子这样一问，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，“听话，别想太多，照顾好自己！”燕子沉默了一会儿，突然发狂一般的蹲在地上大哭起来，无论我怎么劝说，他都听不进去，反而更加疯狂，流着泪，撕扯着自己的头发，衣服，直到主班护士带着一个护士给她打了安定针，她才安静下来，眼睛里却还一直流着泪，燕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，不停的流着眼泪，原本精致的容貌，也变得苍白起来，护士长坐在床边，握着燕子的手轻轻抚摸着，听着燕子有一句没一句骂着负心的男人，直到燕子睡着，护士长才疲惫的离开，让我多关照一下燕子，“有些患者就是这样，特别是受了感情伤害，病情反复，你多注意她一下”。
从那天以后，燕子变得沉默，整天躺在病床上，蓬头垢面，也开始抵抗治疗，时而自言自语骂着那个或许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，时而唱着情歌说着或许曾经拥有过的美好爱情。给她喂药成了我最头疼的事，连哄带骗还要斗智斗勇，燕子把药丸藏在舌头下，假装吃掉，等我走后，又偷偷吐出来，一次被我发现后，我再次要求她吃掉，燕子一阵沉默后，突然拉起我的手放在嘴里，使劲咬下去，强烈的疼痛感使我本能用力甩开她，她却哈哈大笑起来，还一边骂着，“咬死你个贱货，要你勾引别人老公！”。
不知是疼痛还是心中的委屈，让我不自觉的哭起来，护士长一边帮我清理着手上的伤口，一边安慰着我。“怎么了，小丫头，这点委屈就受不了？”我看着护士长，“不是，是她骂的太难听了！”“她是患者，别把她的话放在心里，她也不是针对你，咱们做医生护士的，就是要帮患者摆脱病症，你忘了，咱们要有耐心，细心和忍耐心，你想想，我们亲手将这些有病症的人变成正常人，不是件很骄傲的事么？”我看着护士长，不在流泪。
燕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，每天只能依靠药物维持，除了无止境的流泪，自言自语，便是深夜站在窗前哼着情歌，护士长带着我们几个护士没日没夜的轮班照看着燕子，没有人知道燕子的故事，也从来没有人来看过燕子，一度燕子的医药费无法交齐，科室的医生和护士就帮着凑钱，燕子才得以继续治疗。
慢慢的，燕子的话开始多了起来，愿意和人交流，也愿意踏出病房，我和几个护士陪着她走廊散步，我们站在一起，听着燕子唱歌，给她打着节拍，燕子开始露出许久未见的微笑，但那微笑却瞬间凝固了，我顺着燕子的视线看去，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。他快步向燕子走来，一把抱住燕子，“燕子，我错了，你原谅我好不好？”燕子推开男人，一巴掌打在男人脸上，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下来，男人执拗的握着燕子的手，眼眶渐渐泛红，“燕子，都是我的错，你别折磨你自己好不好，跟我回家吧，我不会在离开你了！”两人一番挣扎后，男人还是用力的将燕子抱在怀里，燕子也不再反抗，伏在男人肩头，留着眼泪，我看着燕子的模样，不知道她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悲伤。
男人告诉我们，他是燕子的丈夫，两人一路扶持，从贫寒走向了富足，有了自己的公司，也有了花不完的钱，男人开始厌倦一直操持家务的燕子，在外面有了女人，有了婚外情，甚至有了另一个家庭，当然，所有的感情都无疾而终，备受情感打击的燕子也因此换上了严重的抑郁症。
最终，燕子跟着男人出院了，男人交齐了燕子欠下的医药费，还承诺每月带燕子回医院复诊。燕子走出科室的时候，笑的很开心，我们整个科室的医护人员都走出科室送燕子，我看着燕子重新走在阳光下，我想燕子的快乐是找回自己的爱情，而我的快乐是看着我帮助过的患者带着微笑走出医院，我哭了，这是我进入精神科第二次流泪，与第一次的委屈不同，这一次是骄傲与欣慰。
“嘿，别多愁伤感了，23床的患者还等着你护理呢！”护士长笑着拍拍我的肩膀，我看着眼前的同事，快步跟着他们走进科室，这就是我的工作，普通却不平凡！（李雪儿 供稿）
